白月朗朗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我叫倪秋，我所在的部门，

已经好久没开过全员会议了。这天上午，28个人整整齐齐，气氛极为凝重，

仿佛是一场葬礼。也可以说这就是一场葬礼，死掉的是大家曾经的身份，和尊严。

会议进行得很扯淡，主题是机构改革，部门一把手陈总主持，二把手宣读机构改革的通知，

劳资专员宣读了改革后的岗位设置。一把手显然不想多待，

对大家说：“关于这次机构改革和岗位设置，大家有没有什么疑问了？”大家坐在座位上，

一言不发，陈总马上合上本子：“那么今天这个会议就到这里，散会吧，辛苦大家。

”人群作鸟兽散，叽叽喳喳地往食堂走去，就算是参加葬礼，也是要吃饭的。

其实这个机构改革的通知前段时间就在OA上发过了，我之前也没注意看，

毕竟所谓机构改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是“狼来了”的故事，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之前我都经历过一次了，概括一下，就是原本30个人的部门，留下20个人的办公室编制，

其余人员转为销售或者分流到下属区分公司；这两种分流都是坑，选择了销售，

那每个月只有基本工资两千多块，剩余的全靠提成，而在我们这个半死不活的国有企业，

产品不是一般的难卖，只有以前的关联企业才会跟我们业务置换一下，也就是我买你的，

你买我的；而分流到分公司就更坑了，你想去，那得有人接收啊，

人家分公司自己编制都够紧的了，去了能有啥好坑？那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在开展竞聘之前赶紧找到当时的一把手求助，一把手风轻云淡地让我选择做销售，

他自有安排。结果就是我表面上成了销售，但还是做原来的工作，收入构成也没变，

等于改革就是糊弄一下人力资源部。改革嘛，道路都是曲折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从食堂回到办公室，大家在办公室三两成群地小声吐槽着，当然，

有那么几个人在座位上沉默着。原来这次改革，原来30个人，现在缩编成11人，

还包含了两位领导，也就是28个普通员工争9个岗位，

岗位设置由综合办主任秦晶发在群里了，我是越看越生气，这9个岗位看描述，

基本就是瞄着人去的，就差把拟安排人员写后面了。

所以这9个人在办公室都在假装自己干自己的事情，不敢与别人交流。而我的岗位，也没了，

他妈的。整个下午大家都没心思干活，正好今天又是周五，好几个同事直接就走了，

我闲着没事，跑去买了两杯咖啡，一杯带给跟我一起进公司的女同事星星。

星星平时大大咧咧的，嘻嘻哈哈根本不像个四十岁的娃妈，今天也变得沉默，

我跟她坐在休息区，我点了根烟看着她，嘴嘟得老高，像个受委屈的小姑娘，半晌，

她愤懑地骂着：“呆X，平时不干活的人那么多，这会儿看谁好欺负就干谁，艹他妈。

”星星很少说脏话，今天也是被伤到了，我们这个部门叫做电子商务部，

星星负责商品上架和运营，平时加班最多的就是她了，

今天公布的岗位里面居然没有她的工作，电子商务不需要运营，这也太讽刺了。

咖啡喝到一半，她起身说：“我进去干活了。”哎，天生的牛马，我看着她的背影，

甚至有些心疼。抽完烟，我又跑进办公室，坐到秦晶旁边。这姐们儿也是跟我一起进来的，

因为她性格没有星星那么开朗，所以一直以来我跟她说话也很慎重，不乱开玩笑，

这两年她老公去了外地工作，肉眼可见地跟我迅速熟络了起来，

甚至有时我有意无意制造的身体接触，她都全盘接纳。这次改革，由于她是综合办主任，

属于领导身边的核心，理所当然地保留了她的岗位，并且还要参与改革的全过程，

我来跟她套近乎，就是想得到点有用的信息。我坐在秦晶左边，把椅子挪的很近，

右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手拨弄着她挽起的发髻。以往这时候她早就面含春色小拳拳打我了，

今天她面色凝重，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冷冷地说：“你干什么？

”我嬉皮笑脸地问她：“这个岗位设置就这样了？连我都没有岗了啊，亲爱的？

”秦晶又是一阵冷漠，夹杂着一丝不耐烦：“领导定的，我哪知道？”哎，我顿觉无趣，

本来今天她穿着一双华伦天奴的高跟鞋，正对我胃口，还想夸两句调侃调侃，

这下彻底没了兴趣，回到座位上，发呆等下班。回到家，我越想越生气，

我从互联网大厂出来，好不容易考上了国有企业的正式工，正准备安安稳稳养老了，

这下倒好，混到三十多岁就混不下去了。

我重新下载了51JOB、脉脉、猎聘这些求职APP，

花了一个多钟头把简历又更新了一遍。老婆问我：“你今儿怎么了啊回家就开始鼓捣电脑，

你们这单位周五晚上还加班?先吃饭呗！”说着把菜端上桌。

我自己去厨房打开冰箱拿来两瓶冰啤酒，妈的就这破啤酒还是单位下任务逼着买的。

我猛灌了一口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老婆描述了一番，老婆说：“嗨，

你们这单位还能裁员不成？工资低你就打个卡出去跑网约车去，还能饿死人吗？慌个毛。

”我最欣赏我老婆的一点就是心大，天大的事情到她这儿都能过得去，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晚上十点多，我听到老婆的鼾声，知道她睡着了，我这心事还是在困扰，戴上耳机，

开始玩吃鸡游戏，把游戏里的敌人当单位领导打：“打死你个三级副！炸你个分管总！

”一顿输出，酣然睡去。第二天是周六，我七点就醒了，弄了一杯黑咖啡，坐在沙发上，

思来想去，整理出一些思路：这电子商务部看来是待不下去了，即便是最后苟下来，

人家这第一版岗位设置就没我，至少在这个领导任期里头，我就不在计划内了，

还不如赶紧自找出路，千万别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第一步，

我先找到原来的老领导、现在的区分公司一把手王总，看看他那儿有没有职位空缺，

我因为工作能力还不错，还能喝两杯，跟他走得很近，私下喝酒也是兄弟相称，

虽然我知道他兄弟很多。第二步，我要找陈总，表明留下来的决心，

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然后装个可怜，

我这三十来岁的男人哪能经得起收入锐减的打击，让他给我指指路，

问问他区分公司有没有好的去处，替我安排安排。第三步，我先正常参加竞聘，

要是留不下来也没什么好去处，我就去一把手办公室去坐着，豁出去再说，当然了，

最好不要有这步。想清楚了，我又睡了会儿回笼觉，起来一看十点多，正好，

打电话给王总：“老哥，晚上有安排了不？想你了，喝点儿？

”老王心领神会：“是为了机构改革的事儿吧？心里不舒服？来吧，我把哥儿几个都叫上，

我来安排，给你放松下心情。”领导就是领导，我刚开口就知道我的想法，

又不好直接拒绝我，估计也是没办法帮我安排后路，反过来请我，这样既没有直接拒绝我，

又不用欠我人情，打得一手好太极。不过他打他的太极，我一个后生可不能摆谱，

我在微信上找到楼下烟酒店老板，拿了两瓶五粮液，又准备了一箱国缘对开。对开晚上喝，

五粮液送领导。本来准备茅台的，最近太穷了，在手机上抢了两瓶飞天，给我卖掉了。

晚上如约而至，大家都是同事也是好兄弟，我在桌上把改革的事情说了，

大家纷纷表示强烈谴责并向我敬酒以示安慰，这帮兄弟，逮到我的酒真是往死了喝，

一箱国缘俩小时干光。散了场，王总让其他兄弟先走了，搀着我坐在路边。我看了看周围，

去车里把五粮液拿出来，我特地在外面套的耐克的购物袋，你别说还真挺合适。

王总给自己点根烟，也递给我一支，深吐一口：“兄弟，你知道咱这种企业想往上走，

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关系、背景呗。反正不是能力。”“你说得半对，兄弟。

你看在咱们这儿稍微有点小地位的人，哪个不是关系户？你以为我没有关系？

不能跟你们说罢了。我27岁副科，32岁正科，今年都四十多了，你说我还有没有机会？

”“有吧，我相信您有。”我习惯性地拍马屁道。“你说对了，最重要的是相信有。

你跟了我三年，你看我是不是跟哪个区分公司或者部门负责人都称兄道弟？

你当我真没有脾气跟个性啊？忍着呗！你想想，

每年整个市公司所有机构加起来的晋升机会不超过50个，领导岗位更是只有个位数，

咱公司四千多人，几率只有1%左右。每次岗位竞聘，

每一个报名的人后面都有至少一名领导，50个岗位就得有50个领导，

你想想咱市公司领导班子才几个人？可以说一个小小的副科，

后面都能有省里、集团甚至政府的力量在推动。你去竞争，拿什么呀？

人家关系户学历能力也不差的哦！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情，跟谁也别较劲。

背后的领导终会退休的退休，倒台的倒台，你以为神仙就不打架吗？鹬蚌相争，

渔翁才能得利。别想着做鹬或者蚌，安安心心当个渔人好了。”“那渔人也不止一个，

万一就是等不来这机会呢？”“嗨，我们是国企，就算当不成个领导，好好地为人民服务，

又能怎么样呢？”我猛吸一口烟，把烟头弹出去，冷笑一声。

王总拍拍我肩膀起身：“没什么好笑的兄弟，人这一生，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

总要有点信仰的。酒我拿走了，过段时间用的时候叫你，代驾我帮你叫过了，早点休息。

”第二天睡到中午，随便吃点东西，想着出出汗解解酒，骑车来到郊区，夏天的下午人很少，

几头水牛潜伏在池塘里避暑，一位老大爷套着短袖衬衫敞着怀，

夹着拖鞋跟孙子在池塘边上玩耍，那小孩儿浑身衣服脏兮兮的，却满脸幸福，